日軍進駐越南時期（1940-1945年）堤岸的樣貌

～筆者依林覃萍先生的訪談記錄，並參考其他資料加以整理完成～

日軍對華僑反日活動的控管

日軍於1940年9月進駐北越，1941年7月進駐南越，開啟了日法共治印度支那時期。然而，日軍在西貢登陸後，在越華僑的愛國運動風起，日軍因而向法國施壓取締僑社各項救國活動。一方面查封華僑救國團體，如「縮食會」、「童軍團」等，並嚴禁各書店發售抗戰書籍，不准各報章刊登有利中方之抗戰消息，禁止各僑校演唱愛國歌曲及話劇；另一方面，進行搜捕參加在越從事愛國運動者，並皆稱之為「重慶份子」，初步暗中偵查其言論及行動，進一步迫令法國總督頒佈驅逐令，令，列出勒令愛國僑領出境，當時亦有部份僑領認為時局不宜久留自願離境。

1941年日軍進西貢,在rue d'Adran （今日的 duong Hồ Tùng Mậu), photo from Tim Doing

1941年11月日本在西貢設立「在仏印特派大使府」，與中國關係深遠的芳澤謙吉派駐仏印特命全権大使。大使館內設有「僑務課」，這個「僑」字是指華僑，專門監視打聽華人動靜的機構。日軍進入南洋，首先取締所有華人的團體機構，霸佔華僑總商會作為日本憲兵部，是唯一捉拿華人的機關。各幫會館雖然存在，但卻很少辦公，名存實亡，只有一間七府公所替日本人工作的機構，供日本人奔走的機構。

僑務課的小川黑領事在堤岸設立了兩個情報機關，（一）「袁均機關部」：在今第五郡陳清芹街7號，專門打探華人消息，並附設《新東亞日報社》來遮掩他們的情報工作。袁均機關部主要的成員是上海黑社會青紅幫，下設（1）情報局：局長為史人浩，但又做反情報工作。（2）編輯局：局長廣東人趙志昂，出版新東亞日報。

另外有二個俱樂部為日人聚集交換情報之處，（2）袁均俱樂部：強佔嚶鳴俱樂部。（3）紅菊俱樂部：強佔覺苑俱樂部。

（二）「黃映馨辦事處」：設在美萩街洗馬橋對面，附設《南風半月刊》。下轄（1）情報司：司長台灣人陳耀東，其一有數十位華人情報員。（2）《南風半月刊》社長是台灣人白永沛，總編輯是林覃萍，編輯尚有楊禮冠、李錢昌、楊柳、李文雄等人。

《新東亞日報社》和《南風半月刊》兩間報社是宣傳大東亞共榮圈主義，遮掩日本軍國侵略，同時也是情報機關，調查文化和糧食方面的概況。

拘禁西貢領事館人員

日軍進駐越南後，中華民國駐西貢總領事尹鳳藻總領事及全體館員偕眷屬，共二十四人，受法國總督與日本憲兵部監禁達三年九個月，直到二戰結束才重獲自由。

1940年9月日軍於進駐北越，日本憲兵在南越便開始直接干擾駐西貢領事館，跟蹤騷擾上下途中的館員，並且恐嚇至領事館洽公之僑胞。為了安全起見，西貢領事館決定把領事重心遷到大勒，並將西貢領事館原址，作為通訊聯絡站。

由於大勒為阮朝領地，尹領事以中國領事之名向保大致送公函，告知將到大勒之事宜。這封中國領事與越南王朝的正式外交公函，應是中越斷交後的首公函，只是不知今日在何處？1940年10月10日，大勒辦事處正式開幕。

翌年7月，日軍正式進駐南越。

1941年12月8日，爆發珍珠島事件日本向英美宣戰。當日清晨，日本憲兵搜查西貢領事館，西貢領事館留守人員郭強、王文澤二位館員，連同館內許多文件，均被日本憲兵帶走。郭強、王文澤二位館員被監禁在當時西貢日本憲兵部，即知用中學校舍內，經過無數次的烤問逼供，拘禁十個月之後才獲得釋放。

尹總領事得知西貢領事館狀況後，隨即前訪大勒市長，轉發電報給法國總督，尋求保護，但是情勢危急，不能預知法國總督的決定，即將辦事處所存的重要檔案及密碼電本全部焚毀，打算返回重慶。

1941年12月9日，法國總督向大勒市長示意不保護尹總領事一行人。1941年12月10日上午，領館一行人打算落荒而走，下午，駐西貢日本憲兵派了二輛軍用卡車及三十餘民憲兵攻抵大勒辦事處。一行人被軟禁在崑嵩二年，直至1943年10月，日軍迫法國總督，然而一行人再度被遷移到越北，監禁富良江省的杜氏別墅中。

 1945年的3月9日，爆發日本攻打法國殖民政府的三九事件，日本全面接管越南，法國總督也被拘捕。直到日本無條件投降後，全員才恢復自由。

華僑報館

在日軍的壓迫下，華文報業幾乎全已自動停閉，碩果僅存的只有余奮公辦的《中華日報》，及每日由金邊用客車運寄過來的《湄江報》，這兩份報紙都是中立報，不媚日。因而，有一次《中華日報》以中日兩字作冠首格，寫對聯比賽，選出來的冠軍對聯為：「日暮已經途尚遠，中乾猶說外方強。」，並藉來嘲諷日軍將近敗局的時光。余奮公被日本憲兵部捉去行刑，右中指被硬生打斷，使之不能再執筆。

中華日報創刊於1923年9月18日，原與國民黨的民報社長兼任主筆王永健，社會黨的公論報社長兼任主筆陳漫郎鼎足而立，積極地鼓吹抗日。比較當時鄺魯久主辦的真欄報，岑鮚亭的華僑報，梁康榮的中國日報更熱心國事，後來出版的遠東報是比較左傾的報紙，跟共產黨開辦的遠東學校一鼻孔出氣，所以日本侵越後，民報、公論等在越南有背景的報社社長都急急走路，遠東、華僑及真欄等報社眼見無可為，也先後自動關門。岑鮚亭、鄺魯久等人出走金邊，遠東報的股東是商人，經營商業是沒有問題的，當時孤軍抗戰的熱血報人只有中華報余群超一人，中國報也是媚日的漢奸報。

畸形的榮景

移居西貢－堤岸的華人主要經營商業，包括進出口、批發、零售等自成一個交易網絡。大街上，則有一般民生所需的戲院、旅館、布店、餐館、酒店等。工業上，規模最大的是碾米廠，另有製糖、釀酒、造船、紡織等，堤岸華人非常排日，並且經援重慶政府。

這些商店在日軍進駐後，由於日本國內外對糧食的需求，對華人的碾米廠及米商諸多限制。此外，堤岸的商店一如往昔營業。也可能是法殖民政府對民間經濟管理是鬆弛，一點也感不覺到戰爭氣息，反而是夜不閉戶，路不拾遺，笙歌夜夜，沒有宵禁。人們良夜之更，呼朋引伴到處吃喝玩樂，酒樓半夜才開席請客，歌姬們上酒樓彈琴、唱歌，花枝招展的坐在人力車上穿街過道，車水馬龍熱鬧不已；茶樓坐滿了茶客，談詩、對棋的景況，非常普遍。這般畸形的發展，一直維持到日軍投降才歇息，那時「大世界娛樂場」（現已拆除，新建為第五郡的文化中心）是公開的大賭場，由台灣浪人紅菊主理，賭徒繁多，日夜客如流水，客棧多開了廿多間，時值旅館最盛的時期，當時被稱為「談話寶」的鴉片，由法國政府進口公賣，堤岸到處林立著被稱為「談話室」的鴉片煙館，可說是五步一樓十步一閣，當時堤岸似乎極為繁榮，華人的生活水準也因日軍進駐而提高很多，並且比法屬時代發財得多，是堤岸市百年難得一見的景況。

許多華僑和台灣浪人藉著替日人做事之名，利用『御用達』的牌子，從事煙館、賭場等的行業謀利。『御用達』原意是御用商人，替日軍辦理軍需用品的商人稱之。『御用達』是一個免稅金牌，商店門口只要樹立一個『御用達』的牌子，無論做什麼行業都不必納稅。

僑領張振帆回任事宜

當時最受人推許的僑領為張振帆，他的父親是福建幚幚長張史，伯父是堤岸米糧財閥張合，張合記米較的東主。畢業於法文中學Tarber打啤學校，精通法語跟洋人打交道很熟練，所以張史一去世，他就接任福建幫幫長，擁有西南米較，集通米較和協茂米商行，經營最大的碾米廠是洋人最看得起有實力的資本家，在平西也擁有過百間平房和貳層樓，出租給平民居住，五十多歲時已是中華總商會會長，七府公所五幫主席、福建幫幫長、中華民國參議員。

日軍進駐越南後，張振帆走避到重慶。雖然當時汪精衛的南京政府已派有通商代表黃錦暉至越招攬華僑，但是沒有人要理他，根本什麼都不能做，通商代表處門可羅雀。日本就想起僑領張振帆，希望他可以回到越南協助日本號召在越南人協力，但他不從。日軍便羈押張振帆二位如花似玉的妾侍作為要脅，逼迫他返越南。不得以的情況之下，他返回了越南，但是他同時兼負著重慶政府任反間工作的使命，接濟在越的重慶間諜經濟。

1942 年 6 月1日起，張振帆正式回任中華總商會會長一職，6 月2 日為實行國際應酬，以七府主席名義，晉謁當地行政長官、南圻元帥、移民局長、及拜訪日本大使府、總領事館、日本各軍部、其餘各友邦人士。

但不久，張返越後的反間計畫，不幸被日軍所得知，日軍又以押他的妾侍去做「春乃家」的「慰安婦」來威脅他，最後張振帆出賣了自己的同志秘密聚會所。這就是越南廣肇義祠裡，為抗日捐軀十七烈士忠烈祠之由來。

我原本想向林老先生借閱《南風半月刊》，但林覃萍老先生因在日本統治越南時期，受雇於三井物產三號倉庫任倉庫管理員，及在《南風半月刊》任總編輯，在二戰結束之後，在堤岸曾經替日本工作過的華人擔心重慶政府抓漢奸，燒掉了很多的照片、報紙，當然《南風半月刊》也付之一炬。林先生也曾躲到鄉下教書避風頭。

堤岸華僑林覃萍先生的訪談記錄

訪談時間：2002 年 5 月 29 日～2002 年 6 月 5 日

訪談地點：越南堤岸的三山會館

林覃萍先生簡介

1920 年出生，福建同安人。
任南風半月刊副總編輯
與林宴春、林真合稱「南風三林」
中國日報廣告部主任
中興報社長
霖聲出版社社長
啟秀華文中心董事會書記
忠義堂龍獅團秘書長
遜清桐城派傳統文士
三山會館理事會書記

後記

        這本訪問筆記本，自從畢業論文付梓後，就好像遺失一般，直至日前整理書架，重新拾獲。以前我只記得堤岸五月的午後，三山廟裡酷熱難耐，電風扇吹著熱風，汗流不止，今日重新閱讀筆記，原來，我的手裡擁有很多寶貴的資料，現在好像也都看懂了。藉著整理此文，感謝林覃萍先生在那些酷熱的午後，不辭辛苦的向我訴說他所記憶的歷史，而後林先生介紹我返台北後去訪史人浩先生，史老先生贈與本人數本越僑相關的書籍，都成為此文重要的參考資料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