2014年11月18日 星期二

1930-40年代金永鍵和越南研究(三) 越南研究

        趙興國強調金永鍵的東南亞研究的特質,是配合日本大東亞共榮圈[趙 2001: 49]。但是檢討金永鍵的河內足跡及越南研究的成果,趙興國的評價似乎言過其實。

        首先,金永鍵在雖是日本國籍,但除了在日本的學術期刊上發表之外,並不是使用日語發音「Kin Ei-Ken」的名字,而是使用韓國名「Kim Yung-kun」來發表文章。再者,製作日本和韓國相關圖書目錄時,因1910 年日本合併了韓國之後,「漢城」的地名改為「京城」,金永鍵因而一律改為「Seoul」來做標記。同時,出版年度的標記上,不使用日本的「大正」及「昭和」的年號,而只使用西曆年做標記。這些例子顯示,金永鍵在離開殖民地的祖國,至少在河內的自由環境中,可以間接的努力表現出韓國人的民族主義。

        金永鍵的越南研究,可追溯到1932 年左右。1932年7 月,金永鍵介紹法國遠東學院的發展過程及近況,1934 年10 月在『靑年朝鮮』發表「東洋學史論」,言及東洋學中的中國學,印度支那學,及印度學的重要性,為了理解印度支那文化,主張必要仔細的檢討印度文化及中國文化的二大要素[金J 1932: 125–135; 金K 1934: 17–19]。這個觀點,反映了法國遠東學院研究員的研究的方向,而後金永鍵的越南研究,更具體的在韓國宣傳越南。

       
創立於1920年 4月 1日的東亞日報,至今仍為韓國重要的日報







        首先,1936 年7 月1 日及12 日,在『東亞日報』連載以「安南遊記」為題的7 編系列報導。1 日和2 日發表「安南遊記:安南의 文壇」[安南遊記:安南的文壇],首先說明越語發展的過程,並論述越南文壇的情況。對金永鍵而言,「安南語」和中文同樣是單音節語言,越南的官方語言喃(Nôm)語最為相似,並舉列詳細說明。如越語「三」這個字讀音是(ba),以「巴」表音,「三」表義,將二個字合起來書寫就成為三的意思 。再者,介紹喃語的代表性作品『金雲翹』。



南風雜誌1917年第一期













         同時,介紹發展及統一越語羅馬拼音表記國語(quốc ngữ)的重要人物范瓊(Phạm Quỳnh)的[南風]雜誌,著名的法語翻譯家阮文榮(Nguyễn Văn Vĩnh),黎懙(Lê Dư):以活躍於文壇的漢學者,更言及年輕的文人們所組成的「自力文壇」的活動,及越南的演劇藝術文化。



范瓊--南風雜誌的主筆


阮文榮, 重要的法語翻譯者
       接著,1936 年7 月3 日,5 日,7 日,9 日的『東亞日報』上,陸續發表「安南遊記:安南의古都」[安南遊記:安南的古都],介紹到18 世紀末止,河內是越南首都及文化中心的歷史及其周邊地區的歷史。10 日及11・12 日,各介紹了「安南遊記:占城의 文化」[安南遊記:占城(占婆)的文化]及「安南遊記:安南의 서울 順化」[安南遊記:安南的都城,順化]為主題,介紹中部峴港為中心向南發展的占婆王國歷史,順化(Huế)自19 世紀初成為阮朝首都發展的過程。

         金永鍵在『朝鮮日報』也作了相同的越南介紹。1937 年2 月14 日開始至19日止,分五次刊登在「安南通信」,為了引發讀者的興趣,描述始於中國的炎帝・神農氏至越南建國的神話故事。
張登桂像

   




        此外,金永鍵在河內期間累積了相當的越南知識,相繼發表了越南和日本關係史領域的正式研究成果。其最顯著的例子,當以1936 年11 月發表的「日本見聞録について」(日本見聞錄)為例(『民族學研究』第2 卷第1 号)。述及農曆1815 年4 月鄧有杯(Đặng Hữu Bôi)及 阮惟寶(Nguyễn Duy Bảo)等人,由西貢出發到順化的途中,遇到風浪,漂流到日本九州的某處,記錄了在當地見到的各種風俗,制度,文物等文章。1828 年,朝廷官吏張登桂(Trương Đăng Quế)以『日本見聞錄』為題,再度整理的成抄本。金永鍵發現了在法國遠東學院保存的8張小抄本,標上標點符號,並且翻譯成日本語[松本 1936: 66–67]。

        另一方面,有關日本人的越南渡航記錄,1937 年8 月,在『歷史學硏究』發表「雲屯と日本人」(雲屯和日本人)的論文。金永鍵依據Gustave Dumoutier在1895 年的
Bulletin de géographie historique et descriptive(Paris, vol. 10)上所發表之“Les comptoirs hollandais de Phô-hien ou Phô-khach, près de Hưng-yen (Tonkin) au XVIIe siècle”,試著正確的考證日本商人訪越期間所推定的雲屯(Vân Đồn)區域。又,約1 年後,1938 年7 月刊行的「安南の史料に現はれたる顯貴の名に就て」(安南史料中顯貴之名)(『史學研究』第10 巻第1 号)此為1931 年5 月開始花了數年的準備的考證,這是因為金永鍵被黎懙(Lê Dư)問及「『大南寔録前編』中提到的日本名「顯貴」,是否是日本資料中的「白濱顯貴」?」,因而以『通航一覧』及『外蕃通書』的日方的史料為依據,推論出二者為16 世紀的同一人的可能性很高。此外,金永鍵對16 世紀後半起,日本基督徙為了逃避鎮壓,移居越南所建設的「日本町」深感興趣,並成為其研究領域[金J 1939a]。

西山朝的泰德通寶的形式




        金永鍵也關心由16 世紀到17 世紀越南和日本貿易關係。西山朝(Tây Sơn, )利用17 世紀日本人在越南建造的松本寺釣鐘鑄造泰德通寶[金J1938]。並且,具體論證同一時代河內和興安(Hưng Yên),日本商人的活動狀況[金J 1939b]。


         金永鍵的越日關係史研究,亦擴展至占婆王國的研究。1938 年5 月17 日的夜晚,在河內完稿,翌年發表在『震檀学報』的「安南普陀山名考」,內容為1933 年金永鍵和喬治賽德斯一起到峴港的普陀山(Phổ Đà)進行田野調查,利用在當地找到的各種碑銘及漢文資料,來考證普陀山名之由來,提出山名之由來為觀世音菩薩經常往来的印度山(Potalaka 或Potaraka )之借音,而非1925 年A.Sallet博士所謂的「普陀山」是“La Montagne de l’universel
escarpement”的譯音[Sallet 1925: 9, 130]。但由於越南中部的研究,史料嚴重不足,因而轉為研究16 世紀末到17 世紀初期的占婆王國與日本的交流史[金J 1940]。

  1940 下半年,曾由越南返韓,翌年活動場所就移往日本,此一時期金永鍵熱衷於介紹越南童話及傳說[金K 1941a: 4; 金J 1941b],並著手越南傳統的多妻制度及佛教相關的研究[金J 1943b; 1943c]。1942 年到1943 年,間其研究成果出版了三冊單行本。由於金永鍵和杉本直治郞及松本信廣分別在1931 年和1933 年留河內期間相識,金永鍵以自己收集的各式各樣的越南南部相關的地圖為基礎,1942 年和杉本直治郞共同出版『印度支那に於ける邦人發展の研究』,翌年1943 年出版再出版了有名的『印度支那と日本との關係』(印度支那和日本的關係)[杉本・金1942: 1–2; 金J 1943a: 1]。

  依『印度支那に於ける邦人發展の研究』(印度支那邦人發展的研究)所述,隨著日本和東南亞之間貿易活躍,停留在東南亞主要港口的日本人數日漸增加。 在「書末附圖」明白標示17 世紀初期,柬埔寨首都烏棟(Oudong)的外港(Ponhea-lu)及金邊都有「日本町」。接著,翌年刊行的『印度支那と日本との關係』(印度支那和日本的關係),則是各個研究成果集大成,同時,補充越南和日本的關係,泰國歷史,或者是越南史本身等各種觀點,特別是增加越南和韓國交流史的新內容。如越南李朝的王子李龍祥(Lý Long Tường)的傳說,發表在1927 年2 月22 日的『朝鮮日報』中[『朝鮮日報』1927 年2 月22 日]。1936 年夏季,金永鍵造訪韓國的甕津,收集各種口傳資料,活用『花山君家寶』『花山李氏世譜』『花山君本傳』『甕津府邑誌』等各種資料,對於「李龍祥事蹟」的歷史化有相當的貢獻。

  金永鍵另一個值得注目的功績是1942編纂『日・仏・安南語会話辞典』(日法安南語會話辭典)。這本辭典分為總論,文字,發音,文法及其特徴,慣用句,日常語例文,會話等,因內容包含了讀本,更高層次的價值是可以當作越語教材使用。特別是,這裡的讀本包含是選錄印度支那總督府的學務局(金永鍵譯為東法學政局(Nhà học-chính Đông-Pháp))所編纂成的兒童用的『國文教科書』「Tôi đi học」[我去上學],「Cánh đồng nhà quê」(田園),「Sài Gòn và Chợ Lớn」(西貢和堤岸),及由『國文史記教科書』所選錄的「Ông Nguyễn Kim」[阮淦翁],及南風(Nam Phong)雜誌所刊行的范瓊的論説,一靈(Nhất Linh)的小説Đoạn Tuyệt(斷絕),阮攸(Nguyễn Du)的Kim Vân Kiều(金雲翹),金永鍵希望讀者可以經由越語的學習過程,同時理解越南的日常生活,歷史及文學。

  但在,1946 年11 月以後,金永鍵就不再進行任何有關越南相關的研究。只有在『語錄』中看得到越南及東南亞相關的簡短記錄。例如藉著描述印度支那總督主辦的舞會中,南方皇后冷冷的拒絕邀舞一事,

  提到我想去南洋。我溶入物質及經濟社會制度尚末發達,保有原始單純生活人們的社會,研究他們的情感心理。[金K 1948: 29, 33],進而模索東南亞研究相關的人類學的方法論。

  由於解放前後韓國政局及他自己的選擇,金永鍵的越南研究看不到任何進展。其間, 金永鍵在1945 年11 月15 日的「朝鮮文學建設本部」的機關報『文化戰線』創刊号上,以站在世界文化的任務的立場,「第一,協助復原及發展被帝國主義國家占領,受戰爭禍害的諸地區,第二,協助殘留的反動的諸國家和對其文化的闘争」[金K 1945b]。金永鍵基於反帝國主義的連帶意識,1946 年12 月底的『朝鮮日報』訪問中,介紹和「越南」的人民抗爭有同病相憐的情感,希望可以注重與韓國的命運相似的「越南」[金K 1946a]。但是,儘管當時「越南」請求國際信託,但不被國際問題化,結果1946 年2 月,承認「越南共和國」的自治政府,及法國國內總的勝利的共和黨内閣,預計可以圓滿的解決滿足「越南人」要求,左右兩陣營以「讓歩和協調」為原則提唱「民族統一戰線」,深深的埋没韓國的現實政治,金永鍵支持左翼陣營的信託統治,可知其角色的艱辛[金K 1946b]。

        在這樣的情況下,金永鍵翻譯喬治賽得斯(George Coedès)的論文,1947 年5 月發表在『震檀學報』第15 号「七至 十三世紀的南海帝國」,這意味著什麼呢?所有的問題,在1941 年5 月的「南洋和列國的統濟活動」一文中,比較檢討泰國,印度支那,葡萄牙領地的東帝汶,荷蘭佔領諸島的經濟狀況之殖民地宗主國政策關連性,試著說明東南亞區域總括的相近性,明確說明親自執筆的動機如下[金K 1941b; Coedès 1947: 150]。

        我有一很大的願望,希望可以在喬治賽得斯博士過世之前,再見了他一面,接受他淵博學識的薫陶,就算我的願望無法實現,今後,他浩瀚的印度支那和南海史研究,成為我在「東西文化交渉史上的南方地位」之研究的「出發點」,因此,我的手要快一點翻譯,再修正在別的地方已發表的文章,以韓文發表。

         再者,金永鍵以東西文化交渉史上的南方地位為研究出發點,原定在『震壇学報』第17 号上發表一篇「南方文化研究」的論文,在編集待印時,爆發了6・25 事變(朝鮮戰爭),原稿燒毀在兵火之中[李丙燾 1949: 280; 震檀學會 1994: 21, 91]。金永鍵以越南為出發點所發展出的研究,期待擴展到全東南亞。解放以後,動盪的政局中,金永鍵熱情的投身現實政治,參加活動,戰亂的混亂之際,他永遠不可能持續的實現其學問的成果。


小結

        筆者試著以本稿,儘可能的追尋1920 年代後半起金永鍵的生涯,檢討他的越南研究和意義。一位受左派思想影響的文學青年的人生,因1931 年滯留在河內的契機,而迎向轉機。日籍的法國遠東學院韓國圖書館員,依其10 年的當地經驗,熟悉越南社會的歷史和文化,成為跨領域的「越南學」研究先趨。1930 年代開始到韓國解放前, 金永鍵豐富的研究成果問世,但其後經歷1945 年解放前後「轉變無常」的現實屈折,開拓「南海史」研究之「東南亞學」任務,殘留著未完成的狀態。

        值得注意的是從「越南學」擴大認識「東南亞學」,「朝鮮學」存在於金永鍵內在的實際訓練過程。金永鍵應該是受到文一平的「朝鮮語」,以朝鮮史為首的純朝鮮文學[文 2001: 15–16]之影響,1946年,曾提案「朝鮮學」發展的必要條件,應收集朝鮮相關的外國史料[金K 1947: 3–4]。

  事實上要實現他的主張,現實的情況下,有很多的難關,1948 年所發行的『黎明期の朝鮮』(黎明期的韓鮮)之著作,是金永鍵努力具現化「朝鮮學」架構的作品。採用對外交流史書的內容,在越南研究中,反應了筆者個人的關心。在越南10 年間,透過外國學的研究所得到各式各樣的經驗, 試著確立適用的「朝鮮學」,接著檢討「朝鮮學」研究中,尚有很多未知的「朝鮮」對外關係。對金永鍵而言,想更進一歩的擴大視野,應該促使他想回到「東南亞」 吧!

  金永鍵的「東南亞」回歸過程,喚起他極感興趣之「朝鮮」和「東南亞」的學問性的互通性。例如,黎懙與來自韓國的同事金永鍵有很深的學問交流,並曾表示對「朝鮮」有很深的理解,進而成為金永鍵的執友。二人的交友關係,適用於金永鍵的越南研究等與黎懙的李龍祥(Lý Long Tường)的研究,1942 年實現其成果。同樣的關心兩國交流史的同事陳文玾Trần Văn Giáp,也翻譯了很多朝鮮和越南使節交流的諸多詩文。又,1959 年陳文玾Trần Văn Giáp訪問平壤時,在當地收集了許多李龍祥的相關資料,回國後介紹給潘輝黎(Phan Huy Lê)教授,Phan Huy Lê因而開始研究12 世紀以後抵高麗之越南出身的旌善李氏。

  本稿介紹的1930–40 年代金永鍵的越南研究,並不是一個人學問的成果的終點。他是努力的先趨,因為解放後政治混亂,研究無法被繼承, 1960 年代後半開始才慢慢的再度受到重視,公認他為韓國和越南關係史研究, 提供了貴重的研究基礎。再者,在越10 年間,他形成越韓兩國知識人的學問性的連結網絡,成為越南同事的「韓國學」研究的重要出發點,以相互提攜的共存面向來看,激勵了少現在東南亞研究者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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